一夜倒春寒,满山油桐花盛开。这是我童年最深的乡村记忆。
儿时,我生活在川东农村的大山深处。春天来临,和煦的阳光迅速将气温推至二十多度,我迫不及待地卸下冬装。父母指着山间尚未开花的油桐树,劝道:“小心伤风感冒。油桐树没开花,少不了还有倒春寒。”
今年二、三月的暖阳几乎让人忘却了春寒滋味。然而,4月中旬,气温骤降,山风料峭,宣告倒春寒到来。山间又该飘起“五月雪”了。望着窗外斜织的雨幕,那些关于油桐花的记忆愈发清晰……
我上小学时,油桐树是家家户户的经济命脉。它的生命力极强,无论是田埂地头还是山涧沟旁,但凡有土的地方,只需埋下拇指大小的黑色种子,它自会破土抽芽。短短几年,便蹿成数米高的大树,亭亭如盖,开花结果。
有一年正月初九,开学报名时,家中始终凑不出我八块钱的学费。我攥着母亲的手,像犯了错一样,忐忑不安地走进教室。母亲跟老师说情:“让娃儿先读书,等今年油桐果收了,我再把学费补上。”
归家途中,我望着山腰尚未抽芽的油桐树,忍不住问母亲:“树还光着枝桠,你这不是老虎还没打,就先把皮卖了吗?”
母亲轻轻抚摸我的脑袋,笑着说:“咱家有三百多棵油桐树,这棵不挂果自有那棵结。树在,希望就在。你们老师是民办教师,家里种着地呢,最懂庄稼人的光景。”
听了母亲的话,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。
距离我家五百米、长在公路一侧的那棵油桐树最令我牵挂。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”,听父亲说,这棵油桐树是我出生那天,他特意种下的。也许是土质深厚、养分充足,它的树干粗如水桶。盛夏时节,它撑起逾百平米的浓荫,颇有独木成林的气势。
当雪白的梨花、粉红的桃花、金黄的油菜花争相斗艳时,任凭春风催促,油桐树依然守着满树秃枝。直至四月底,倒春寒挟着冷雨叩响山门,油桐树仿佛得了某种隐秘的启示,枝头倏然缀满绛色花苞。不过三日,千万朵白瓷般的花儿次第绽放,蜜蜂振翅穿梭其间。
油桐花素洁芬芳,五片纤薄的花瓣拢成玉钟,花心勾描淡红脉络,嫩黄花蕊托着朱砂似的花粉。放眼整个山野,万绿丛中白絮簇簇,那是油桐花开的盛景。清风徐来,雪浪翻卷,顷刻间便将群山染作银涛。白花纷扬,或随风飘飞,或簌簌零落,恰似鹅毛蹁跹、碎玉倾洒,“五月雪”之名由此而来。俯身细观,凋落的竟是整朵整朵的桐花,玉盏般的形体完好如初。
在铺天盖地的素白中,落花漫过溪涧,顺着流水飘向远方。而在我眼中,这“满山飞雪”分明是秋后补交学费的希望所在。
三十载春秋弹指而过。唯美的“五月雪”,又翩然而至。
成都园区 贺林/文 易奇炎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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