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冬过后,不时有耍猴人来村里卖艺。
耍猴人都上了年纪,衣服简陋,也没有什么行头。猴子也都老了,有的还生了癞疮,身上一块块地脱了毛。耍完猴,耍猴人拿一个碗,等着主家给钱或给米,讨完这家赶下家。要是遇到谁家在吃饭,就讨一碗饭。走到哪里,他们就歇在哪里。
耍猴人都来自外乡。但是,我们村也有人耍猴。他住在我们家后排,姓欧,与爸爸同龄。欧叔是个光棍,身材矮小,一口乱牙被烟熏得发黄。爸爸和他很聊得来,每次见面,两人都相谈甚欢。看到我,欧叔就掏糖果给我,但我不敢要。
欧叔在村里是赤贫,但人缘特别好,人们喜欢跟他开玩笑。欧叔一出门就要很久,门上挂着一把锁。天气热的时候,他到外面耍蛇;天气冷了,就耍猴。蛇和猴子,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抓来的。
欧叔住在三间砖瓦房里。只是,房子只剩下中间的堂屋,旁边的两间都垮了,家里也没有象样的家具。那年冬天,欧叔回到村里时,身边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——那一定是欧婶吧!那年月,村里的单身男人出去个一年半载,要是带回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,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。欧叔的大嫂是我们村公认的最泼辣的女人,那天晚上,她破天荒地给欧叔和欧婶抱过去一床被子。
欧婶长得不赖,绝对配得上欧叔。她头脑清醒时,是一个很好的女人;但发起糊涂来,便六亲不认。每当这个时候,欧叔就用铁链捆着她;等欧婶清醒过来,就和她抱头痛哭。
家里有了女人,就有了人气。欧叔家里慢慢变得干净了,邻居们也不时给他们送一些自家用不上的家具。这之后,欧叔通常只是白天出去耍猴,晚上回家。
欧叔也会到村里赶场。要是哪家有喜事,他会赶去耍一通猴,放一串鞭炮,说些吉利话。等开席了,吃上一顿饭,拿上主人给的钱就走了。冬天的农村喜事多,有时候欧叔一天要赶好几场。
这年冬天,雪下得很猛。欧婶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生下了孩子。是个男婴,很胖,很白。以前欧叔常说猴子就是他的儿子,现在,他有了真正的儿子。那几天,那只猴子瑟瑟地趴在火炉边,看着人们忙碌。
欧叔的孩子慢慢长大了。有时欧叔出去,会带上他们娘儿俩。有一年秋天,人们看见欧叔回来了。他的左肩站着猴子,右肩坐着儿子,猴子和儿子在互相逗闹,只是没有看到欧婶——欧婶已经走失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我们那里,大年三十晚上有“送灯”的习俗,也就是祭祖。那一年冬天,欧叔没有回家。除夕的晚上,大雪纷纷扬扬。在送灯的路上,很多人都看到一个小孩,赤着脚,穿着单裤,手脸冻得通红。不知道的人问:这是谁家的孩子?知道人的回答:耍猴人的。
iDSBG(龙华) 罗觅林
众生皆苦
艺术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,艺术在人间。
艺术在人间,艺术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。
关注民生疾苦,文笔细腻传神,这才是我们写作者应该大胆尝试的,为作者点赞!
为非物质文化遗产。点赞。👍🏻👍🏻👍🏻
民间传奇人物,悲剧性色彩掺杂。如果有欧叔主观视角下的自述版本,传奇性必将更加浓郁可感。毕竟,围绕着他身上的谜团或说这门手艺背后的所谓干货,是太多了。
文章刻画人物形象很到位,寥寥数笔,人物就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出现,久久在脑海浮现,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作者是高手,环境衬托更是妙不可言,结尾很巧妙,留给读着无限遐想的空间,佩服[强][强][强]
欧叔耍猴的心酸史。记得小时候也有外乡人到村子耍猴子,猴子会作揖,耍杂技。有一次妹妹看耍猴子的出了村,差点跟着走丢了,幸好我及时发现,追回来,后来想想都害怕。
这个年龄,已很少再有感动了,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,又发现心田自然柔软。耍猴人是一个文化符号的象征,自非遗以来,很多传统技艺都纳入其中,得到保护与传承。文中耍猴人的江湖与人生,笔者做了客观呈现,带给读者的感慨,则是对社会现实的宏观拷问。喜欢这样的文字,不赞美、不贬损,以第一人称不动生声色地记述,又尽显文章的朴实生动。
写的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