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岁那年的暑假,我照例被送到外婆家。那一天,外婆村里有人家办喜事,晚上要放电影。这个消息,几天之前就传开了。为此,全村老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。

下午,日头还在西天,舅舅们就催外婆做晚饭。外婆匆匆忙忙把饭做熟,三个舅舅扒拉几口就丢下饭碗,像火烧屁股一样,绰起小板凳,朝村后的打谷场跑去。外婆没喊住大舅、二舅,只好逮住落在后面的三舅,把我交到他的手上:“佑仔跟你去看电影,你们几个要把他引好,莫打野!”“咋不让他跟你去?”“我还要喂猪、洗碗呢!”“那你们啥时候来?”“你管我啥时候来?事情做不完就不来了!”

打谷场边栽了两根木头柱子,柱子中间拉着银幕。放映机已经架起来了,围着放映机坐了几圈人,都是一些半大小子。放映员还没有就位,大概正在主人家的酒席上喝酒吃饭。舅舅们同他们的伙伴兴奋地谈论着即将放映的电影《南拳王》,有几个还当场比划了起来,我也跟着莫名的兴奋。

日头擦上远方的地平线,打谷场上嘈杂起来,放映员一边打着酒嗝,一边用竹签剔着牙,摇摇摆摆地走到放映机旁。舅舅们围在放映员身旁,看他装胶片、调机器。就在这时,我闻到一阵瓜香。有西瓜香,菜瓜香,香瓜香。最香的是香瓜,那种香味儿,能把人馋死。我知道,小贩们一定在打谷场边支起了瓜摊,切开了瓜,正可着劲儿地吆喝。还有小贩在卖瓜子,嗑瓜子的香味儿也把我肚里的馋虫一阵阵地往外勾。

月亮升上来,是满月。电影开映了。不是《南拳王》,而是另外一部。舅舅们说那是爱情片,《南拳王》要到最后才放。舅舅们对爱情片不感兴趣,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了什么。我看着看着,就在小板凳上睡着了。突然,我感觉身边一阵骚动,接着,一样东西重重地砸上我的额头,生生把我砸醒。我拿手捂在头上,放声大哭。哭声一起,骚动平息了——是大舅在和人打架,我被对方误伤。大舅放下手中的板凳,愣愣地站在原地。二舅、三舅围过来,察看我的伤情。额头很快鼓起一个大包,按一下,钻心的疼。我哭得更凶了,嚷着要回去找外婆。

三舅提起小板凳,牵着我的手往外走。我继续仰着头哭,人们都朝我看过来。三舅走在前面,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我们走到打谷场边,一个卖瓜的小贩对三舅说:“你弟弟哭得这么伤心,来给他买块香瓜吃吧。你看,这么大一块,才五分钱。”我停了下来,暂时忘了哭。三舅把手伸进口袋,又拿出来,说:“我没钱。”三舅把脸转向我,问:“佑仔,你要吃瓜吗?”我点点头。“好,那你别哭,跟我走。”

三舅把我带到一座稻草垛边,放下小板凳。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去给你搞瓜吃。吃了瓜,别跟你外婆说挨打的事。”说着,他一闪身,从草垛边消失了。

我坐在小板凳上等三舅。等了好一阵子,也没见他回来。打谷场上,已经在放《南拳王》了,那是今晚最好看的电影,但是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它上面。等着等着,我的瞌睡又来了。我不知道三舅去了哪里,决定一个人先回家睡觉。

外婆家的门虚掩着。我轻手轻脚走进屋,放下小板凳,摸黑爬上床,很快进入了梦乡。

第二天早上,我一睁开眼,就看到枕头边有一只香瓜。它像一只小小的、黄绿色的腌菜坛子,散发出撩人的香气。三舅还在睡。不知道梦到了什么,他似乎在笑,笑得脸上的几道血印子一颤一颤。

穿鞋时,我看到三舅的解放鞋上沾满了泥巴。

中央单位(龙华) 王先佑/文  蒙春梅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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