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南方的暴雨如同一个性格泼辣的北方妹子,前一秒还阳光灿烂,后一秒就变成传说中小龙女的眼泪,汹涌而至,似乎要淹没尘世。在南方的雨里,我摔过跤、丢过东西,然而最令我难忘的还是他。
那天我下班刚到宿舍,暴雨骤然而至。在关窗户时,我看到了他。他坐在地上,仰面朝天,大张着嘴巴哭泣。然而,他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开水瓶塞,声音憋在胸口出不来。接着,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,工业区里的雨水染黑了他的白T恤。暴雨像天空挥下来的无数根鞭子,狠狠地抽打着他泡在水里的身体。
一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,才会在暴雨里哭成这样?我犹豫着,想拿一把伞下去送给他,却又不敢,一直在窗前徘徊——天快黑了,在大雨中出门,对我是个巨大的考验。
终于,有一个人在他头顶撑起一把雨伞。我终于可以安心了。然而,像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睡眠,这个晚上,我始终无法熟睡。我的眼前,似乎总有个汉子,在雨帘中哭得歇斯底里,却又无声无息。
后来,我离开深圳,在武汉定居。武汉的冬天像一个心肠坏透的后妈,冷风如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,还时不时下场雨,浇你个透心凉。那天早上,我在公司门口碰见了骑在自行车上等绿灯的小姑娘,她脸蛋圆圆的,只穿着单薄的运动衣裤,缩着身子和手脚,嘴唇冻得乌青。雨像是使坏似的,越下越大,黄豆般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她的身上,她佝偻得更厉害了。
我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雨夜里哭泣的汉子,匆忙掏出伞,打算摇下车窗递给她。这时,只见一位骑电动车的大姐,麻利地从车筐里取出一件粉红色、上面印着米奇图案的雨衣拿给小姑娘。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,摆摆手。大姐不由分说,把雨衣套在小姑娘身上,动作熟练得像是在给自己的女儿穿衣服。扯平雨衣背部的最后一个褶皱后,大姐骑上电动车,驶入了车流。绿灯亮了,我打开转向灯,右转上天桥。三个素不相识的人,在等待红绿灯的三十秒里相遇,然后再次分开,依然陌生。
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在我心里留下的褶皱,被一只无形的熨斗烫平了。这个熨斗里,是来自陌生人的能量。它让我感到,冬天不再那么漫长。
D事业群(武汉) 赵俊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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