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姑父姓梅。每年大年初二,姑姑们回娘家,姑父们也都一起来。院子里站满了人,大人孩子,三三两两,叽叽喳喳,热热闹闹。
大姑父和三姑父都很随和,喜欢和我聊聊,问问我的学习情况,夸奖我用功,让我倍觉亲切。但梅姑父不会,他不太合群,和谁都不怎么说话,更不大理会我这个孩子。所以,上小学中学那些年里,我都不记得和梅姑父说过什么。
姨和姨父说起梅姑父都是“老梅家,耿乎着呢(意思是耿介刚直)”。我感觉梅姑父就像一株梅树,不是“凌寒独自开”的那种寒,而是拒人三尺的寒。
结婚以后,每次回娘家,姨父和姨都会收拾准备好的各种礼品,安排我和爱人去看望亲戚,包括梅姑父。
梅姑父是农村俗称的“包工头”,每年一过完春节,就领着村里的青壮年转战各个工地,卖苦力。小时候,即便年年去梅姑父家,也见不到他几次。
那年,我们到梅姑父家后,见到了盛装迎候的二姑姑一家人,还意外地看到了梅姑父。梅姑父热情招呼,还坐在一边陪我们,彼此都有些拘谨。我和爱人努力找话题,问他去年收入如何,梅姑父说还行。
我想起很多老板年底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新闻,便问姑父:“这些年,您该得的钱都拿到了吗?”梅姑父笑了笑:“怎么可能?拿不到钱,是常有的事。到了年底,还得去那些老板家门口等着,跟他们说好话。”我追问:“那最后都要到了吗?”梅姑父摇摇头:“一年里,总得有一两套房子的工钱收不到。”
我环顾四周,看了看梅姑父家简陋的家具,有些激动:“一两套房子?得有几十万了,在咱们这儿可以盖几栋洋楼呢!您可以去找法律援助中心啊,我妹有一个同学就是做这一行的,要不要找他们帮忙?”
梅姑父咧嘴笑了:“不用,小松。我是这样想的:我出去的时候一分没带,一年下来,没有空着手回来,就知足了。再说了,有钱没钱,一样过年!”
爱人在一旁开玩笑:“姑父您是包工头,您会不会欠手下人的工钱?还有,工地上安全吗?”梅姑父恢复了严肃的神情:“从来没有!人家跟着咱,我得保证他安全回来,还得拿到该拿的钱。不能做对不起乡亲邻居的事,更不能让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。”
那一刻,我对他肃然起敬。眼前,已过中年、头发花白的梅姑父,越发像一株清瘦矍铄的梅了。
很多年过去了,偶尔和爱人聊起老家的亲戚,我们都会不约而同想起梅姑父。梅姑父说话时的神情、语气,和他讲的那些话,历历在目、在耳。他耿直、善良,没有多少文化,却如此想得透、看得开,乐观豁达有担当,值得我一生敬佩。
FIT(昆山) 王荣芝/文 陈虎/图
梅姑父像梅一样耿直,又负责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