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门前有一株老桑树。

树上的那些桑果,或青或红或紫,胖乎乎地隐在满树绿叶背后,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远道而来的乌鸦,也不知道勾起了多少孩子的口水。

那年我八岁,刚上二年级,个儿矮,还没学会爬树。每天清晨,我从门角拿出那根娘为我准备的长竹竿,到桑树底下打桑果。我把落在地上的桑果拿到池塘淘净了,再装进书包,当作一天的课间零食。清水淘过的桑果,远没有刚从树上摘下的美味——往年爹在家时,总会爬上树去摘一些桑果给我解馋。今年,我特别想爹。

转眼间,满野黄澄澄的麦子就动镰了。爹不在,家里地里就全靠娘一个人。娘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喂鸡、炒菜、煮饭、喂猪、磨镰刀,拾掇好了,匆匆吃过早饭就下地。下午放学,我去地里帮娘抱麦子,娘把麦抱子扎成捆儿挑到打麦场,然后堆成麦垛。

傍晚,我们收工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。鸡们聚集在院门口等着喂食,两头半大的猪也饿得拼命拱着圈门哼哼。一进门,娘就放下手里的镰刀和肩上的千担,把屋里的灯点亮,让我先打个盹,她去侍弄鸡和猪。

第二天早上,我起床很晚。顾不上打桑果,背上书包就往学校跑。下午,我拉起了肚子,放学时,浑身软绵绵的,像要散架一样。回到家,我强撑着去了地里,一头虚汗、脚步发软,怀里抱的麦子像是石头。娘发现了我的异样,伸手摸了一把我的额头问,你怎么啦?我回答娘,没啥,拉稀。娘说,那你先回去歇着。

我一回到家,就倒在床上睡着了。睡梦中,闻到了一股炒鸡蛋的香味。

不知道过了多大会儿,娘喊我吃饭。我挣扎着爬起来到饭桌边坐下,发现桌上多了一碟韭菜炒鸡蛋。家里很少炒鸡蛋吃,鸡蛋差不多都卖了。我端起碗,娘往我碗里搛了几块鸡蛋,说,儿子,多吃点。娘的面前还是中午吃剩下的包菜。我肚子很饿,却没有胃口,勉强吃了几口饭,放下碗说,我不想吃了。娘也丢了饭碗,坐过来摸着我的头说,我的乖伢,拉了一天稀,不吃饭可不行。你想吃啥,娘去弄。我摇摇头说,啥也不想吃,就想吃几颗桑果。娘迟疑了一下,说,好,乖伢,娘这就去树上摘。

院门口黑咕隆咚。娘拿着手电往桑树上照,手电的光柱黄黄的,只照得见桑叶,看不见桑果。娘脱了脚上的解放鞋,嘴里含了手电筒的屁股,搂着树干,慢慢地上了树。

娘终于踩到了一根枝丫。娘把含在嘴里的手电抓到手里,猫了腰,攀着另一根枝丫小心地摸索。娘一边慢慢往前挪动一边说,这儿净是青桑果,敢情紫桑果都让猫蛋他们给摘了。娘继续往前挪动,我看见她踩着的那根树枝颤动了一下,急忙说,娘,小心!娘说,就快够着了,不碍事。娘又把手电含在嘴里,试探着去够她面前的桑果。树枝又颤动一下,娘忽然像一只大鸟,向着下面的池塘飞去。接着,“扑通”一声,手电的光一下子灭了,我看到水面上溅起一大团水花。

在我的哭喊声中,叔叔他们赶过来了。五叔一个猛子扎到水里,很快就游到在水中挣扎的娘的身边。五叔拽着娘的头发,把她拉上了岸。

灯下,娘吐完了水,满脸苍白。娘睁开眼睛,看到了我,松开一直攥得紧紧的右手。娘说,乖伢,没有熟的桑果了,只有这几颗红桑果……

中央单位(龙华) 王先佑/文  蒙春梅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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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论列表 共有 1 条评论

江克线 1年前 回复TA

太感人了,人间大爱,莫过于此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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