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不久，老班长在明记海鲜城攒了个饭局，我和老周等十来个高中同学捯饬了一番赶过去。
疫情之下，老周所在的公司效益断崖式下滑。国庆后，他才上了十天班就被HR告知要解约，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。人到中年，还要和小年轻抢饭碗，尽管老周把自己那张脸往地上踩，却至今无人收留。这次，他和几个微信都没加上的“老同学”聚会，也不过是想蹭蹭人家的人脉，给自己找个下家。
老周自忖位卑人微，早早就到包厢候场。后来，陆续来了几个兄弟，皆是地中海初显、啤酒肚微凸，头发上打蜡也遮不住三分颓气。但彼此还要假装热络地寒暄，刻意营造出高中校运会时的热闹。
大东进包厢的时候，圆桌边只剩下三个错开的空位。按以往惯例，他这个开连锁餐厅的大老板自然是要位居上座的。结果，他进来后竟闷头不语，一屁股坐在了老周旁边——正经八百的上菜位。
“肖总，最近在哪发财？”老周和大东不算熟络，以往互抄作业的交情搁到今天显然派不上用场。但想着“多个朋友多条路”，他只得硬着头皮套近乎。大东转头看老周一眼，不见以往的意气风发，倒有几分落拓。“栽了，背着大几十万的债呢。”他说得平淡，也没卖惨的意思，却更让大家愣怔。
想当初，大东一直是同学圈人人艳羡的成功人士。“草根逆袭”“创业达人”“身家千万”都是他的标签。从街边小摊起家到融资开连锁餐厅，他不过用了几年时间。他这份闪闪发亮的履历，我等社畜只有膜拜的份。如今乍一听闻大佬“扑街”，我和老周并没有幸灾乐祸，反而多了些兔死狐悲的萧索。
大东讲起原材料涨价，又讲到经济不景气。收不抵支越做越亏，股东也陆续撤资，只剩他一个人苦撑。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大东的父亲被查出肝脓肿，上手术台后才被确诊恶性肿瘤，大东整个人都被打蒙在地。作为家中长子，他一根蜡烛两头烧，总归没办法两全。最后，他只得断尾、清仓，转让了餐厅，守在病床前给父亲送了终。
“先撑过这段儿吧。”聊着聊着，大东就忍不住叹气。
我稍一抬眼，发现大东鬓边也有了几根扎眼的白发，仿佛又老了几岁。一旁的老周想到家中的老母幼女，也跟着闷下了杯中酒。失意人相逢，除了喝酒也没别的能做。提起未来打算，大东这位曾经的成功人士比老周还显得颓唐，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。我和老周也不好开口，于是直到终席也不过说了些甘甜不垫饥的废话。
时来天地皆同力，运去英雄不自由。大东也许可以算半个英雄，毕竟他是“雄起”过的。真英雄大约都像蜀先主，四十岁哀叹髀肉复生，三失妻子，辗转流离，还能继续屡败屡战。“折而不挠”看起来容易，做起来实在太难。
以前看小说电视，总觉得强人都是一路“打怪升级”，遇魔杀魔，走上人生巅峰。但实际上，有起有落的曲线才是人生的真实节奏。有高光，自然也有低谷。
在至暗时刻，面对公司裁员，我们无法让老板收回成命；面对爱人变心，我们无法扶爱情大厦之将倾；面对亲人离世，我们无法逆转生死，妙手回春。
我们终将直面真相：“我”只是一介凡人。莫欺少年穷的“少年”，也许最后不过是“中年穷”和“老年穷”。
但即便如此，我们依然不能垮，自暴自弃永远都是最坏的选择。哪怕只是做好身边的小事，也是一种积蓄能量的方式。也许，触底了就能反弹。
毕竟，人在低谷，怎么走都是上坡路。挣扎一下，最差的结果无非是失败，但熬过去也许就是云开月明。老周可以趁着失业期多陪陪家人，同时也反省自身，想清楚未来的规划，积蓄能量继续出发。大东虽然创业失败，但人脉经验尚在，还完债务依然可以重整兵马东山再起。如果自己先垮了，才真是万事皆休。
虽然现代人不再相信苦痛的价值，但身在洼地的人，必须相信挫折是有意义的。只有这样，才能逼自己在低谷中蜕变，让疤痕最终变为勋章。
作者 邴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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