笨拙的爱

我给六十多岁的舅妈买了一部智能手机，没想到，我的“噩梦”从此开始了。  

拿到手机，舅妈很开心。虽然不会用，但她感觉自己也像个“现代人”了。她戴上老花镜，用手绢在屏幕上反复擦拭。  

我给她安上电话卡，下载好微信，加了几个好友。然后，我告诉她朋友圈在哪里，微信如何发语音，如何拍照，还把她拉进了我们的家族微信群。  

舅妈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。偶尔碰到我们用成语，她就问这是啥意思？我和表弟们聊天时蹦出几个网络流行词，她也会追着问。有时我们聊得正欢，猛然被她的提问打断，不免觉得有些扫兴。   

最让我烦恼的是，自从她学会了发语音，每天都要给我送来几十个“亲切的问候”。  

早上我还没醒，她就给我发来语音：吃了吗？早饭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顿，千万不能马虎，赶紧起来吃早饭。

中午是：家里的树上结了不少柿子，你小时候在舅妈这儿住，最爱吃这个了，还自己爬上去摘，摔下来好几次……  

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，我累得躺在床上想刷刷手机放松一下。这时，舅妈的夺命60秒语音又来了：下班没有啊，拍个照片给我看看君华(我女儿)。听说她考了第一名，你下次带她回来，舅奶给她买玩具……  

那段时间，我在梦里都能听到舅妈那豪迈的嗓门。我暗暗后悔：为什么要给她买智能手机？  

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惹怒了我。那天，主管正在给我交代工作，舅妈突然给我打来视频电话。我挂断两次，她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。主管的脸色都变了，我只好关机。一气之下，那天晚上我把她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。  

无法和我说话，舅妈就跑到朋友圈里“关心”我。  

有一天我心情不好，在朋友圈发了段颓废的话。舅妈看到以后，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妈，又打电话给我姨。经过讨论，她们开始轮番打电话劝我想开点，工作不顺心就请假休息之类的话。  

接到电话，我觉得这几个老太太也太闲了！我没时间应付她们，于是只好尽量少发朋友圈。  

过几天，我在家族微信群转发了我写的一篇文章，内容是公司活动总结。舅妈给我打电话，说我“真厉害”。过了一会儿，她又打来电话：“卫国，怎么你的头发又白了好多？”  

我点开那篇文章，一张一张翻图片，终于在文末的一张照片里找到了我。我突然有点泪目——在一群人中间，我的身影那么渺小，也不知道舅妈戴着老花镜找了多久……  

过了段时间，我回去看舅妈。她突然问我，你那天为什么心情不好？我愣住了，半天才想起来怎么回事——那件事我早就忘了，她却一直惦记着。我胡乱编了个理由，又想起来她给我打视频电话的事，就问她，“舅妈，你知道我上班不能开视频，干嘛还打给我？”  

她说：“我不说话，就想看看你。”  

我转过头，不让眼泪流出来。

后来，我取消了对舅妈的屏蔽，还经常给她发消息。  

我真傻，竟不懂舅妈那些让我烦躁的唠叨里，是炙热又笨拙的爱。她努力地想要走近我，哪怕我已到不惑之年，在她眼里却依旧是那个调皮捣蛋的毛小子。 

所幸，我醒悟得还不算晚。

iDPBG（郑州）  高卫国/文   连云云/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