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从城里回乡下没几日,就听闻干外公术后在老家养病。她嘴里反复念叨:“得去看看他,拿点什么东西好呢?”
母亲对干外公和干外婆一直心怀感恩——他俩是促成她和父亲婚事的媒人。五十多年前,父亲和村里的几个伢子在镇里读高中,上学会经过母亲的家门口。母亲只上过三年学堂,十分羡慕他们,尤其爱慕父亲。她经常躲在家里透过门缝或纸窗的破洞,或是躲在墙角边,偷偷打量他们。
干外婆比母亲大几岁,两家同属一个生产队。先嫁到我们村的干外婆走娘家时,得知母亲喜欢父亲,便热心从中撮合。
可这事并不容易。外婆早就盘算着把女儿许配给做漆匠的内侄——他不仅家境殷实,还有一门好手艺。而当时的父亲家里穷得叮当响,只有两间伸手就能碰到屋檐的茅草屋,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。
为了成全母亲,干外公干外婆磨破了嘴、跑断了腿。他们一趟趟往外婆家跑,翻来覆去地说父亲的好话,夸他能算会写、踏实肯干,将来肯定有出息。两人好说歹说,终于说动了外婆,母亲这才嫁进了老戴家。
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,女子生了儿子,备上谢礼登门道谢,“媒人亲”就算尽到了礼数。可母亲总说:“干娘是我的贵人,这情分得记一辈子。”自打我记事起,两家一直有来往。每年春节,父母亲总要精心备上礼品,给干外公干外婆拜年。如今,干外公在家养病,母亲自然十分牵挂。
“屋里没养鸡,像样的水果也冇得,给钱他们又不会要……”母亲边喃喃自语,边琢磨。突然,她眼睛一亮——家里正做着药材糄粑。
药材糄粑可不一般,由辣蓼草、淡竹叶、甘草、车前草、夏枯草等十几味中草药熬成汁,再和上糯米粉制作而成。冬日里,药材糄粑既可以供老弱体虚的人进补,又可以暖身子。
起初,我们围在桌子边流水作业,有人和粉,有人掐团,有人压扁。母亲一边传授做糄粑的手艺,一边叮嘱我们:“糄粑要做人情,大小均匀、样子好,才拿得出手。”
可我们这些生手做出来的药材糄粑,不是歪歪扭扭,就是大小不一。母亲看着我们的成果,边嘟囔,边摇头。最后,她干脆让我们收工,自己揽下了全部工序。
母亲用手掌心来回揉搓、挤压粉团,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。一个个雪白精致的糄粑在她手中渐渐成型,被放置在铺满稻草的竹搭上。然后,母亲给糄粑铺上一层薄薄的稻草,又盖上一层薄被,等待发酵。每隔一两小时,她就掀开被子看一下,生怕糄粑闷坏了,生出黑霉菌。那天夜里,母亲起了好几次床,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糄粑。
或许是母亲的心意起了作用,糄粑发酵得刚刚好。掀开被子时,每个糄粑的表面都裹上了一层白绒毛似的益生菌。糄粑晾在院子里时,引得路过的乡亲纷纷驻足夸赞。
糄粑还没干透,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挑选,将品相好看、大小匀称的一一装进竹篮里。我觉得没必要,母亲却认真地说:“做人情,就要选择最好的,品相差的留着自己吃。”
第三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,院子里的青草上还挂着露水,母亲就提着满满一篮药材糄粑,脚步匆匆地赶往干外公家。
等到红日落山时,干外婆提了一袋自家种的板栗来了。她还把母亲孝敬自己的红包退了回来,笑着说:“你的心意我领了,他不是啥大病,这钱不得要。他爱吃糄粑,我就收下了。”
这些琐碎的馈赠看似普通,实则凝聚了两家人真挚的心意。在一次次的你来我往中,这份跨越数十年的情谊,愈发醇厚,也深深地教诲我要懂得感恩。
宝科园区 戴海龙/文 李晓岚/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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