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,父亲退伍不久,离开老家,到三百公里外的矿区当了一名井下煤矿工人。母亲夫唱妇随,几年后也随迁到矿区。因为家里没老人帮衬,为了照顾我们兄妹仨,母亲成了家庭主妇。

我们长大一些后,母亲不忍全家重担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,开始去私人煤场打零工,一干就是大半天或一整天。为了接到更多活计,晕车厉害的她经常忍着恶心,跟着运煤车辗转于煤场之间。

母亲一般是在家里吃过早饭再出工。她用1.5升的空矿泉水瓶装满凉开水,然后在铝制饭桶里盛满白粥,在菜盘码上青菜、豆角或者萝卜干,旋紧盖子,再放进被煤灰染成灰黑色的自制布袋里。叮嘱我们几句,母亲戴上草帽,扛起铁锹,在铁锹一头挂好沉甸甸的布袋和水瓶,就匆匆离去了。

我们很少帮母亲装水、盛粥。因为母亲起得太早了。她经常四五点起来熬粥、炒菜,天不亮就离开家。也有例外的时候,那往往是母亲前一天上工到夜里十二点甚至凌晨一两点才回家。但她最多休息到早上六点,就起身打理家务、侍弄菜地,到了九点,又外出找活去了。

有时候,母亲上工更早,来不及煮粥或者等粥熬熟,会请晚出门的工友或周末在家的我们帮忙捎粥去煤场。如果一时找不到人,她就捱着饿先干活,中途趁有空回家,狼吞虎咽地填了肚子,再带上粥继续上工。

有一个周末,母亲清晨五点多就上工去了。大哥、二哥白天有事,给母亲送粥的任务便落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我身上。早上七点多,我装好粥,歪着身子吃力地拎着饭桶,在七拐八弯的路上走啊走啊,走了半个多小时,才到达母亲惯常去的露天煤场。

远远望去,煤场上堆积着几座小山似的煤炭,粉尘漫天,乌压压一片。煤山之间,东一辆、西一辆地停着四五辆运煤卡车,装车工们正忙着装煤、卸煤。

我抱稳饭桶,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煤场上,一边观察脚下的煤块,一边扯着嗓子大喊:“妈,妈……”

没人应答。煤场乱哄哄的,实在太大、太吵了。

我只好踩着煤灰,慢慢走近一辆辆运煤车,边喊母亲,边仰着头,努力辨认那些从头到脚灰蒙蒙的装车工。但当中并没有母亲。

一辆、两辆……还剩最后一辆运煤车了。我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——我怕母亲跑到其他煤场干活了,而我只知道这座煤场,如果找不到母亲,她就得饿上大半天甚至一天。

“妈,妈……”我越喊,越心焦。

突然,一个正在煤车一侧奋力铲煤的身影直起腰来,转头望向我。我一喜,但脸色随即又垮了下来——她不是母亲。我既失望又担心,快要哭出声来。

另一个装车工看了我几眼,抬头朝煤车上的几个卸煤工喊:“阿梁!你娃来了。”

我紧紧盯着煤车的车厢。一个身影转了过来。她神情疲惫,身上、脸上满是黑污,但我还是认出了她——是的,她是我的母亲。

母亲和旁边的工友交待了几句,两手攀着高高的挡板,从车尾爬了下来。她踩着煤堆,深一脚浅一脚,慢慢地朝我走过来。我刚想过去,母亲摆摆手,说,灰大,危险,你别动。

母亲终于走到我的身旁,朝我笑笑。我望见她眼里的血丝,眼眶一下红了。

龙华园区  蒙春梅  文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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驭风而舞 7月前 回复TA

她像星辰,默默付出却不求回报。世间因为有勤劳的母亲而温馨无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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