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在老宅的屋檐下装上摄像头,父母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。他们起床了,吃饭了,出门了,下地了,吵架了,睡觉了……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。要是哪一天父亲或者母亲的身影很晚才在摄像头中出现,兄妹三人中便有人打电话回去,问一问两老的身体。毕竟,他们都已年逾七旬了。
卧房的窗户,面朝一棵柿树。屋檐下的摄像头,刚好对准了它。所以,我们在监控里看到最多的,不是父母,而是这棵树。三月,柿树抽出嫩绿的新叶;五月,开出鹅黄色的小花;六月,结出指甲盖大小的果实;十月,柿子变红;十一月,树叶落尽,柿树瘦得只剩下枝干。哪天早晨起风,吹落了几瓣柿子花;哪天晚上下雨,打下了几个柿子果;哪天虫子作孽,蛀掉了几个小柿子;哪天柿子红了脸,哪天招来了乌鸦,哪天秋风把柿子收了……春夏秋冬、风霜雨雪,柿树的变化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。
吃过超市的柿子,也在网上买过柿子,最让我惦记的,还是家门口这棵树上的柿子。那丝滑甘甜的口感,怕是世上任何其他地方的水果都没法相比。往年国庆假期,我们兄妹三个总有人回到家乡。返深的行囊里,无一例外地会被父母塞进几十斤沉甸甸的柿子。母亲把柿子分成三份,到了深圳,每家一份,把它们装进米袋里,或者与苹果、香蕉放在一起,催熟。这一季的新柿子吃到肚里,我总会打电话向母亲汇报。我总结出一条规律:只要家里的物产得到我们的好评,父母总会很开心。似乎,这是让他们感到“自己还有用”最有力的佐证。
今年国庆长假,我们都因故没能回家。村庄越来越荒凉,那些青青黄黄红红的柿子,一个个寂寞地立在枝头,看着父母在树下休息、劳作。它们和满地觅食的鸡一起,成了他们晚年生活的陪伴者。父母不太爱吃柿子,村里大部分人家也都种有柿树,没有谁稀罕我家的柿子,除了我们三兄妹和那些远道而来的乌鸦。看着摄像头里那一只只漂亮的红灯笼,我眼馋得快要流口水。
妻子说,你这么爱吃柿子,为啥不让爸妈给咱们寄一些过来?反正没人吃,到最后还不是喂了鸟。我有些动心,拨通了家里的电话,和母亲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。母亲告诉我,父亲受了凉,有点儿咳嗽。吃了感冒药,也不见好。这两天,他净在手机上刷短视频了。妻子在旁边听到,对我使起眼色,我赶忙绕过寄柿子这个话题——村里没有驿站,父亲要开三轮车到镇上才能发快递出去。这个时候,显然不适合再让父亲操劳。
没想到,母亲主动提起了柿子的事。她说,今年的柿子又大又甜,你们都不回来,你爸这几天又不能去给你们寄,树上的柿子不是被雀子啄了,就是掉到地上摔烂了,怕是都要糟蹋喽。我安慰母亲说,今年超市里的柿子味道比往年好,价钱也便宜,快递费都够买好多柿子了,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。咱家的柿子,就让它喂雀子,也算是积功德。母亲没再往下说,似乎信了我的话。
第二天上午,我正在开会,妻子打来电话,我掐了。她又发来微信:咱爸在爬树,你快劝他下来,别出事了。我赶紧走出会议室,打开APP。监控里,一架木梯搭在柿树上,母亲在下面扶着梯子,父亲在梯顶,一只手攀住树干,另一只手探在空中,颤颤巍巍地去够一只大柿子。我急得直冒冷汗,慌忙拨打父亲的手机。父亲和母亲都没反应,手机应该是在屋里。我急中生智,开启APP的通话功能,大喊:“爸,快下来,危险!”
父亲回过头来,面朝摄像头,一脸吃惊的表情。倒是母亲反应过来了,笑着说:“别担心,你爸今天好些了。他想照视频里教的,做些柿饼。你们过年回来,有柿饼吃了!”
龙华园区 王先佑/文 蒙春梅/图
父母的爱在树上手上 ,孩子的关心因为距离,只能在APP上,在监控里。既有爱,也有无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