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成长记忆中,鸡不是可有可无的禽畜,而是必不可少的家庭成员。任何时候走进我家的院子,总能碰到几只或者十几只鸡在蹓跶寻食儿,或蹲在麦秸窝里下蛋。对于家里的物事,鸡远比我明了得多。
难得回一趟家,我想趁机带母亲出去玩几天。在回乡的火车上,我就开始跟母亲商量。母亲坚决地说,不不不!一院鸡狗,哪走得开哩。
我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考虑不周,家里除了母亲,还有好些要照料的——一只鹅、十几只鸡、一只猫和一只狗,还有家门口的菜园子,以及旧院周围的菜地,都需要日常营务。于是,我将原本四天三晚的外出计划,压缩到三天两晚。母亲仍旧不同意。
两天一晚吧?母亲说,猫和狗多备点食勉强能将就,鸡一天也不行,黄鼠狼闹得厉害。挂了电话,我有点恼火,难得有机会带母亲享受下生活,她却是这般不配合。说到底不过是几只鸡,即便给黄鼠狼拖去,又能怎样。
然而我冷静下来细想,自打我记事起,母亲就一直有养鸡的习惯。小时候家里的油盐酱醋、针头线脑,都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。后来,随着我们读书的费用越来越大,院子里的鸡也越养越多。
长大后,我们姐妹几个都到城市里生活,老家的母亲仍旧在养鸡。每次回家,她都要准备两大箱子鸡蛋,要求我们带上。母亲常年精心伺候那些鸡,就是为了这几箱子鸡蛋。尽管我们一年回不了几次,有时甚至几年也回不了一次。
有一次,我无意中听到母亲在给鸡喂食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,吃饱饱,喝好好,多吃多喝多下蛋。这群鸡是母亲一手喂大的,对它们自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。谁勤快下蛋多,谁爱偷懒混日子,谁白吃不下蛋,母亲都一一记在心里,待秋后算账。产蛋绩效直接关系到鸡们的生死去留,混吃混喝的一律卖掉,表现好的不仅留着,且要加倍关心,适当时候还给它们补充点酵母片来帮助消化。
当然,除了绩效制度,母亲对鸡们的产蛋周期管理也十分完善。哪只鸡什么时间该下蛋,母亲都了如指掌。如果在我们离家之前,谁拖拖拉拉没按时产出,母亲就会一把将它逮过来,头朝后屁股朝前夹到胳肢窝里摸,判断它的产蛋时间,尽可能把最后一个鸡蛋也装进箱子里带走。
母亲对鸡和蛋一直都这么执着。记得有一次,我们近半年都没有回家,母亲攒了满满一大瓦罐鸡蛋。我好不容易带上火车,到了上海的家里才发现,打一个是坏的,再打一个还是坏的,整整打了一个晚上,没有一颗好蛋。每磕破一个蛋壳,我的心都要跟着疼一下。最后我终于承受不住了,蹲在厨房的地上哭了起来。
我至今也没敢把这个秘密告诉母亲,只跟她说自家的土鸡蛋就是香,蒸煮煎炒都是小时候的味儿。母亲听了,高兴得又给鸡加了一餐食儿。
近几年,母亲在村里发展了几位好蛋友,都是有子女在城里生活的老人。他们发有了一种共享模式,谁家的子女先回来,大家就把鸡蛋优先供应到谁家去。待到自己家要用时,蛋友们也都来接济。这样做,可以防止鸡蛋放久了变质。疫情期间,每家的鸡蛋都积压了不少,母亲又把鸡蛋埋进麦糠里,再用纸箱打包好,送到镇上快递。
三天后,那口纸箱是一路淌着蛋液被快递员送到我家门口的。签收的时候,箱子被浸湿了一小半,母亲辛辛苦苦寄来的五十颗鸡蛋,只有十二颗是完好的。这次,我把情况如实告诉了母亲,希望她从此能果断放弃养鸡攒蛋。
为了解决冬天取暖问题,我今年打算让母亲到县城过冬。盘算起来,猫狗都好解决,权当学城里人带到城里当宠物养,鸡却仍旧是个大难。母亲忧虑好一段时日后,终于做出决定:带三四只勤劳肯下蛋的鸡到城里,用笼子养在阳台上。
我只好放弃了对母亲养鸡的干预。
作者 魏丽饶/文 蒙春梅/图
很有生活气息,让人感同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