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16岁那年,父亲的60岁生日快到了。当锣鼓匠的姐夫茂付问父亲,送什么礼物最好。父亲说:“既然女婿有这份孝心,就送镇上木匠铺里我看上的那口棺材。”
父亲生日的前一天黄昏,姐夫找来八人抬棺、四人敲锣打鼓,从镇上往我家走。
一路上,“咚锵、咚锵、咚锵”的锣鼓声在山间回荡。林间栖息的乌鸦吓得惊慌四散,呱呱乱叫,气氛越发凄凉。
山里的乞丐循着锣鼓声直奔我家,看到我家什么事都没发生,没有杀猪宰羊大办酒席的架式。他扭头就走,跑到对山破口大骂:“你家没死人,敲什么丧钟,让老子白跑一趟……”
周围的邻居很是震惊,议论纷纷。对于姐夫的这个举动,我们非常生气:生日送棺材,真是不可思议!姐夫满脸通红地解释:“岳父过60大寿,本想让他高兴,想不到弄成这个样子。”
更令我生气的是,父亲生日当天,他和姐夫居然把棺材架在了堂屋正中的两个长板凳上。父亲说:“梧桐是做棺材的上等木材。知我者,女婿也……茂付,我等下睡到棺材里,你给我盖上,我体验一下……”
我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,冲着姐夫说:“你不要理他!哪有活人钻进棺材的道理……”姐夫有些不知所措。
后来,父亲和姐夫将棺材搬到一间少有人去的偏房里,封存起来。之后的二十年,我再也没有进过那间房。
但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逐渐明白:人生,从出生那天起,就是一个奔往死亡的过程。姐夫在父亲过寿时送棺材,并非大逆不道,倒是自己当时年少无知。
父亲的80岁生日那天,我打电话给父亲,提起二十年前的那口棺材。他说:“那口桐木棺材现值4000元,棺材外部每年春夏都会发新芽,密密麻麻的。以后人放其内,也许百年不腐。”
五年前,我在成都郫都望丛祠看到一口石棺。石棺长2.5米,宽和高各1米,足有三吨重,显得十分霸气。据说它可以抗八级地震,是考古人员从一个帝王陵出土的。我当即决定,以后要为父亲打造一口石棺。
前年腊月,父亲病危。我请来八位石匠,耗时三天,仿照望丛祠的那口石馆,打造了一口尺寸和形状一样的石棺。我将石棺安放在我家附近一个冬暖夏凉、久雨不涨、久旱不干的泉眼之处,作为父亲以后的长眠之地。
然后,我用轮椅把父亲抬到石棺里体验。他坐在轮椅上,前后左右地细看,最后说:“这里上风上水,要是埋葬后泉水消失就更好了。”
一个月后,父亲去世了。父亲的木棺放在石棺内,石棺密封着,一起葬在地下。
如他所愿,在他下葬100天后,那股泉水再无影踪。
iDSBG(成都) 贺林/文 连云云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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