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,一百减七等于多少?”
“……”
“这都不知道,怎么打牌?再好好想想。”
“九十……三。”
“对啊,可是医生问你的时候怎么算不出来?你是不是装病哦?”
父亲笑了,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。自生病以来,他笑不出来,说不出来,但眼泪却会忽然之间掉下来。他觉得是因为少了门牙,关不住风,说话才不利索。我把胳膊挽进他的臂弯,他迈着小碎步,脚跟在地上踩出哒哒的声音。
我们走在冬日的沅江大堤上。江面开阔,水天一色。岸边有人在钓鱼、遛狗。大堤的一侧种着成排的桂树,大堤下面的马路边上,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。我在这个香樟满城的地方读了三年书,在学校值日时,道旁的树叶总也扫不完,让我一直以为樟树是落叶树。今天才发现,它是常青树。
“我们去那边好不好?”我指着大约一公里外的水电站问,他点了点头。我把他散开的围巾围了两圈,打了个结,又让他把两只手交叉着插进袖管里。融雪时候的风,刮得像小刀子。
“那里是双洲,那座水电站就是你修的,还记得吗?”
“记得,你还在读一中的时候。”
他不记得昨天吃了什么菜,不记得今天是初几,腊月二十九晚上就急着要把为除夕夜准备的烟花拿出来放。但他还记得他修过的桥,走过的路。他曾经辗转于祖国的各个工地,东至舟山西到新疆,北达漠河南抵海口。在中国基建狂飙猛进的这些年,他流了太多的汗。
“你那天给我买了一双鞋。”父亲说。他还是记混了。我上大学时给他买过一双褐色的胶鞋,他一直穿到现在。但读高中时,我只是给他送去了几双袜子和一副耳暖。
那是我第一次到他工作的地方,一片由施工围挡拦起来的荒地。他穿着橙黄色的工衣,戴着红色的头盔,出来接我。我递给他手中的塑料袋,他拿给我两张面额十元的钞票。“在学校要把生活搞好,莫舍不得吃。”我们没有寒暄,我还要走过长长的夷望溪大桥,赶回去上周日的晚自习。
我们到了水电站的大坝下。我想给他拍张照片,他眼神木讷地望着大坝,鼻涕流了出来。我不忍心拍下这般苍老的他。
“爸,修这座水电站有什么用啊?”
“防洪,发电。”
“这么小的落差,能发电吗?”
“可以……过些天我要出去了。”
“出去?去哪里?”
“有人邀我去山东,二百八一天。”
“你这样子还能出去?一天工资两百八,先给医院两千八……”我一急,气话就脱口而出。
“不怕,没事。”
他总是不相信,才六十岁就不能出去打工了。他劝我们不要担心,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。妈妈见不得他哭,但我知道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情,是脑子里的血管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。
“是没事儿。过几天出院了,你先在家里休息一阵子,再跟人打几天牌。你现在还不会算账,出去打工,工钱怕都不会算喽!”
我扶着他,穿过城墙,回到川流不息的马路。樟树真的在掉叶子,但这不妨碍它四季常青。就像父亲,虽然老了,病了,却仍然是一棵常青树。
iDSBG(龙华) 刘燕/文 蒙春梅/图
父爱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常青树,只要爸妈还在,我们就永远是孩子。
你陪我长大,我陪您到老,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。
爸爸就是孩子们大大的天~
以前看过一部德国电影《父亲》,讲的就是与患阿茨海默症的父亲之间的感人故事。人要是能像一棵树那样常青就好了,这应该是最美好的祝愿。
最怕父母突然老去,时光啊,请你慢一点,再慢一点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