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久以前,我们村西头矗立着一座山岗,岗上盛产石灰石。从开采到烧炼成灰,再到装车、售卖……石灰石产业链的每个环节都需要大量人力,也因此养活了大半个村子的人。
父亲年轻时便是石灰石开采工。他在岗上承包了一个矿坑,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岩壁上的巨石撬下来,砸碎,用拖拉机运到不远处的石灰窑出售。石灰窑在另一座小山顶上,四座并排,常年冒烟。
开采石头很耗力气,母亲心疼父亲,整日随他一起到矿坑干活。她担心我独自在家无人照顾,将我也带上了。
父母干活时,我就在山岗上玩耍,追追蝴蝶,摘摘野花,坐在大石头上看父母忙活。
父亲像一只灵活的大壁虎,拿着工具贴在岩壁上不断摸索、敲打。选好合适位置后,他将撬棍楔进石缝,整个身子弯成弓形,再用力撬动。随着“咔”的一声脆响,一块巨石轰然坠落,四分五裂。
待落石没了动静,母亲便弯腰捡拾碎石。她的发梢总沾着一层细碎的尘土,在阳光下像铺着一层白霜。
剩下大块的石头,父亲就抡起大锤敲碎。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父亲的工具十分齐全,撬棍、大铁锤、铁铲等应有尽有,且每一样都经他精挑细选过,很是顺手。这些工具一度成为父亲骄傲的资本,经常有乡亲前来借用。
那时候的父亲浑身充满力量,敲碎一块大石仅需十几锤。到后面几锤时,父亲的脖颈处青筋隆起,手中大锤的下落速度随之加快。大石不堪重击,先是裂开一条缝,接着裂缝如蜘蛛网般扩散,最终分崩离析。在父亲这里,没有破不开的顽石。
父亲一天到晚跟石头打交道,磕碰流血可谓家常便饭。可他并不在乎,小伤就自己缠上医用纱布止血。即便砸到脚趾,也只是到诊所包扎一下,养上几天,就又去矿坑干活了。
开采石灰石,最危险的是放炮。岗上有些石头太大,撬不动,只能利用炸药将它们炸下来。隔三岔五,就有人满山岗地大喊:“要炸石头了,快躲开!”
大家听见了,立刻躲得远远地。不过,放炮也意味着大丰收。平时,父亲一天只能装满两车石头,但遇上放炮日,则多达三四车。
父亲卖石头,我也跟着。等石灰窑上的四股青烟由浓转淡,我家隔壁的刘叔就拉着排子车,“吱呀吱呀”地钻进窑洞深处。再出来时,他推着一车石灰,身上、头上、眉毛上落了一层白灰,就像个雪人。
调皮的我总追着他喊“白老头妖怪”,刘叔张牙舞爪地作势要抓我,我一溜烟跑开了。
父亲总笑着打趣刘叔,说他很能吃苦,像牛一样不知疲倦,一天能拉几十趟白灰。殊不知在我眼里,父亲亦是如此。
后来,岗上的矿坑被填平,石灰窑也熄火了,不再冒出滚滚青烟。而和它们一起消失的,还有父辈们的青春。
武汉园区 张延英/文 李晓岚/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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